“可那钟声咋解释?连响三十六下,鸟都吓飞了,河水倒流,这不是天兆是啥?”
“天兆个屁!我孙子在工部做杂役,说钟楼装了机关,能自动敲钟。你们没见过西洋自鸣钟?这算啥稀奇!”
王兴隆听得嘴角微扬,正欲上前搭话,忽见一名乞丐模样的少年踉跄跑来,手里攥着半块黑饼,嘶喊:“娘!娘!粮来了!”
他冲进一间茅屋,片刻后传出哭声。原来其母早已饿毙多日,尸身僵卧炕上,少年竟不知,仍喂她吃食。
王兴隆心头一震,快步走入,蹲下身,轻轻拍那少年肩膀。
少年抬头,眼中满是浑浊泪光:“大人……您说,皇上为啥不来救我们?”
这一问,如刀刺心。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道:“皇上……也在想办法。”
当夜,他宿于县衙偏堂,辗转难眠。二更时分,忽闻院外有人低语。
“确定是他?”
“千真万确,穿着便服,但眉宇间自有威仪,必是天子。”
“那就动手吧。只要取他首级,献于杭州真人座下,便可得千金赏赐,赦免前罪。”
王兴隆静静听着,不出声。片刻后,两道黑影翻墙而入,手持短刃,直扑床榻。
帐帘掀开??空无一人。
二人一怔,身后灯火骤亮。骆养性率十余锦衣卫现身,刀锋森寒。
“你们口中的‘杭州真人’,可是那个自称建文嫡孙的戏子?”王兴隆从屏风后走出,神色平静。
两名刺客跪地求饶,供出实情:他们是山东赤旗军派出的死士,受一名“国师”指派,前来刺杀“篡位伪君”。而那位国师,正是曾在地宫出现的老匠人之一,侥幸逃脱后潜逃南方,继续传播“承渊遗志”。
“他还说……只要再集齐三块龙纹瓷片,就能唤醒第八代容器。”刺客颤抖道,“他说……陛下您体内也有建文血脉残留,若能夺取您的心脏炼成‘引魂灯’,便可让真主彻底觉醒。”
王兴隆冷笑:“又是灵魂,又是血脉,你们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看这个世界?”
他挥手命人将刺客押下,却不判死,反令编入屯田营,垦荒赎罪。
骆养性不解:“此等逆贼,何须留情?”
“因为他们不是恶,而是愚。”王兴隆望向窗外星空,“有人给他们一个故事,他们就愿意为之杀人放火。与其斩尽杀绝,不如让他们亲眼看着真相如何碾碎谎言。”
数日后,朝廷颁布新政:全国设立“实录亭”,凡百姓可书其所见所闻,无论琐事谣言,皆由地方官整理上报,择其要者汇编成册,名为《民声集》。皇帝每月亲阅,并据此调整政令。
同时,工部奉旨打造一座“透明钟楼”模型,置于顺天府衙门前,内部机关全数暴露在外,配有讲解员每日演示钟声如何通过齿轮与弹簧自动敲响。孩童可亲手操作,体验“奇迹”的机械原理。
民间哗然,有人嗤笑朝廷多此一举,也有人恍然大悟。
半年过去,关于“白发王者”的传说渐渐褪色。倒是那部《建文南渡记》在全国巡演,极受欢迎。戏中建文帝仁德爱民,却被奸臣逼迫出逃,历经磨难终成仙人,乘鹤西去。观众每每落泪。
一日,王兴隆微服观剧,见台上演员高呼:“朕虽失位,然正统不灭!待钟鸣三十六,吾必归来!”
台下万人齐呼:“归来!归来!”
他坐在角落,默默鼓掌。
散场后,他召见戏班班主。
“你知道你说的全是假的吗?”他问。
班主颤声道:“小人……小人只是为了吃饭啊!”
“我不怪你。”王兴隆递过一份文书,“从今往后,你的戏班归入教坊司,每月领取俸禄,但有一个条件??每演完一场《建文南渡记》,必须加演一幕新戏,名叫《崇祯治世》。”
班主愕然:“讲……讲陛下的事?”
“讲真事。”王兴隆点头,“讲我如何减免赋税,如何重建驿站,如何在山西推行水利,如何让十万流民重返家园。不必美化,也不必贬低,只需如实呈现。”
班主犹豫道:“可百姓爱看传奇,不爱听政绩啊。”
“那就把政绩变成传奇。”王兴隆微笑,“你说,一个皇帝十七年不曾懈怠,每天批阅奏章至深夜,冬天手指冻裂仍不停笔??这难道不是比神仙降世更值得传颂的故事?”
班主低头沉思良久,终叩首应诺。
一年后,《崇祯治世》竟比《建文南渡记》更受欢迎。戏中一幕尤为动人:皇帝亲赴灾区,背起一名饿晕的老农步行十里送医,途中鞋破足伤,血染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