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舟嘴里叼着那根尚未点燃的旱烟杆,眯缝着那双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老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苏若雪,从头到脚,从前到后,看了足足有半晌功夫。
那目光谈不上严厉,也谈不上赞许,就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挑剔的审视。
直到苏若雪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打得错得离谱时,他才从鼻子里不轻不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评价道:“马马虎虎,凑凑合合。拳架子嘛,形算是有了六七分,没散,也没多出什么不该有的零碎。至于拳意嘛……”
他顿了顿,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嘿,还早得很,十万八千里都不止。你现在打的,顶多算是一套姿势比较奇怪的养生拳,离《饮江河》这三个字,还差着百万条江河呢!可以说毫无拳意与气吞江河之磅礴气势!”
这评价可谓刻薄,但苏若雪听在耳中,紧绷的心弦却不由得为之一松。
她知道,以胡舟那挑剔到极致的性子与高到没边的眼界,能给出“形有了六七分”、“没散”这样的评价,已然是难得的、变相的认可了。
尤其最后那句“能在看一遍后打成这样,倒也不算太蠢”,几乎可以算是他老人家能说出的、最高级别的褒奖之词了。
心中石头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成就感悄然漫上心头。
苏若雪清丽的脸庞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一个明媚如三月春阳的笑容,那双本就清澈动人的眸子,此刻更是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她走到胡舟面前,并未行什么凡俗女子常见的万福礼,而是如同江湖上那些磊落坦荡的侠客、武者一般,神色一正,双手抱拳,对着摇椅上那依旧惫懒的老者,郑重地躬身。
她的声音不再有平时的娇憨或俏皮,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清脆、诚挚与肃然:“弟子苏若雪,今日得蒙胡老传授《饮江河》绝艺,铭感五内!此授艺点拨之恩,如同再造,弟子定当日夜勤修,不敢有负!”
这一礼,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胡舟显然没料到她会有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带着点“江湖气”的反应,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正式弄得明显一愣,那双总是耷拉着的眼皮都抬起了几分。
随即,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讶、不自在、以及几分“受不了”的嫌弃表情,仿佛身上爬满了虫子,连忙摆手,像是要驱散什么令人不适的东西,嘴里嚷嚷道:“去去去!突然来这一套作甚?酸!酸得老夫后槽牙都疼了!还是原来那副倔头倔脑、敢跟老夫顶嘴、讨价还价的野丫头模样瞧着顺眼些!这般假模假式、文绉绉的,看得老夫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收了神通!”
苏若雪被他这番毫不留情的“嫌弃”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春花初绽,冰雪消融,方才那点郑重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她眼珠灵巧地一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忽然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着头,侧着脸看向胡舟,粉嫩的唇瓣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用一种仿佛只是随口闲聊、却又带着明显试探意味的轻快语调问道:“那……胡老,弟子要怎样做,练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您真正满意,点头认下弟子,当您的正式弟子呀?”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少女对长辈撒娇般的随口一问。
但那清澈眸子里闪烁的、认真而探究的微光,却泄露了她心底真正的意图——她想再次试探,这位修为颇深、行事莫测的古怪老头,为何偏偏会在茫茫人海中,选中了她这个资质看似平平、甚至连正统炼气之路都走不通的小女子?
他收自己为“记名弟子”,花费如此心血打磨、传授绝艺,其背后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随手而为的兴致,是某种她尚不察觉的算计,还是……隐藏着更深、更复杂的因果?
胡舟是何等人物,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洞察世情人心恐怕早已如火眼金睛。
苏若雪这点自以为隐蔽的小心思、话里话外的弯弯绕绕,在他听来恐怕如同暗室观火,清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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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那点因苏若雪郑重道谢而生的不自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成了那副玩世不恭、没个正形、仿佛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老顽童模样。
他甚至懒得去看苏若雪那故作俏皮的脸,慢悠悠地从腰间那个灰扑扑的布囊里,摸出装烟叶的小布袋,用那指甲缝藏污纳垢的手指,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地捏出一小撮金黄油亮的烟丝,小心翼翼地往那铜烟锅里填着,仿佛此刻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烟丝填得松紧适中、完美无瑕。
对苏若雪那明显带着试探的问话,他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苏若雪见他这般明显是故意逃避、装聋作哑的姿态,心中那点小算盘落空,不由地有些气闷,下意识地嘟起了粉嫩水润的唇瓣,带着几分女儿家天然的娇嗔与不甘。
但她深知这老头的脾气,不敢真的出言催促或逼迫,只是拿那双水汪汪、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带着些许幽怨与执着,紧紧盯着胡舟那张布满沟壑、此刻写满“专心致志填烟丝”的侧脸。
烟丝终于填好,胡舟这才不紧不慢地俯身,就着旁边石灶里那尚未完全熄灭、只剩一点暗红色余烬的炭火,将烟锅凑上去,深深吸了一口,引燃烟丝。
橘红色的火星在烟锅里明灭不定,他这才直起身,背靠回摇椅,仰起头,惬意地、长长地吐出一大团浓郁呛鼻的青灰色烟雾。
烟雾袅袅升起,在他花白的头发与沧桑的面容前盘旋、扩散,模糊了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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