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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偶尔,当她抬起迷蒙的眼,望向对面那喝得满面红光、眼神却愈发清亮深邃的老者时,却能从他那看似畅快淋漓的醉意朦胧之下,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眸最深处,捕捉到一丝复杂难言、沉重如山的情绪。
那里面,有对峥嵘往昔的深切追忆,有对似水年华的无声惋惜,甚至……还潜藏着一缕深埋心底、几乎不可察觉的、沉郁的懊悔与憾恨。
只是那情绪闪动太快,如同夜空中倏忽即逝的流星,瞬间便被更浓的酒意与喧嚣的话语掩盖,让人疑是错觉。
不知不觉间,如银的月光已悄然攀上高高的老槐树梢,又悄悄流泻而下,将清冷皎洁的辉光,慷慨地洒满这方简陋却温暖的小院。
月光如水,温柔地浸润着杯盘狼藉的木桌,将一老一少对坐饮酒、身影因醉意而微微摇晃的剪影,清晰地投映在黄土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山风不知何时变得轻柔,拂过林梢,带来远处瀑布隐隐的水汽轰鸣,与夜露渐生的微凉湿润。
这一夜的落霞坡顶,浓郁的酒香、诱人的肉香、酣畅的笑语、低沉的讲述、以及那弥漫在月光与山风之中、淡淡的、无法言说的离愁与期许,交织缠绕,最终定格为苏若雪踏上这条充满未知与艰险的武道长途之中,一幅色彩浓烈、滋味复杂、令她此后经年、每每回想,仍觉醺然与怅惘交织的、难以忘怀的画卷。
苏若雪与胡舟相对而坐,就着窗外泼洒进来的清冷月华与远处瀑布永恒的低沉轰鸣,师徒二人甩开腮帮,敞开肚皮,吃得是酣畅淋漓,喝得是恣意畅快。
满桌以那头四阶妖兽“滚山熊”浑身精华为主材,辅以苏若雪精心烹制的各色佳肴,在这位看似身形纤秀的少女风卷残云、毫不客气的攻势下,竟被扫荡得干干净净,点滴不剩。
那盆以滚山熊鲜血精心凝结、配以翠嫩小青菜、浇上红亮辣油、撒了翠绿葱花的“青菜熊血旺汤”,连硕大的粗陶海盆都见了底,只剩些许红艳的油辣子寂寞地漂浮在残余的、已然微凉的汤面之上,映着跳动的灶火,闪着诱人又空虚的光。
胡舟歪靠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里,嘴里咬着那根已被他吮吸得油光发亮、烟嘴处包浆深厚的旧旱烟杆,眯缝着一双总是半睡不醒的浑浊老眼,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桌面上杯盘狼藉、空空如也的“战场”,又抬起眼皮,瞅了瞅对面那位正捧着小半碗琥珀色残酒、小口小口抿着、一张清丽小脸被酒意与灶火蒸腾得绯红如三月桃花、艳若云霞的少女徒儿,终是没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从鼻孔里喷出两股带着浓烈烟味的叹息。
那花白杂乱、如同经霜枯草的眉毛下,那双平日里多是戏谑惫懒的眼眸深处,此刻漾开的,是货真价实、毫不掺假的讶异与难以置信。
“啧,小丫头片子,”胡舟咂了咂嘴,将旱烟杆从口中拿下,用那黑黢黢的烟锅不轻不重地在粗糙的桌沿磕了磕,震落些许灰白的烟灰,语气里充满了探究与调侃,“你这饭量……当真是老夫活了一大把岁数,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生平所仅见,头一遭遇上。怕是北境边军中那些专修外家硬功、终日打熬筋骨、号称能日啖半牛的精锐莽汉,论起这实实在在填入肚肠的货色,也未必能及得上你。你爹娘……当年到底给你生就了一副什么样的神仙肠胃?莫非是上古饕餮临凡,投胎时迷迷糊糊走错了门,误入了女娃的胎胞?”
苏若雪此刻被那后劲绵长霸道的“野猴儿酒”蒸得浑身暖洋洋、软融融,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畅快地呼吸着。
闻言,她只是抬起那双被酒意浸润得愈发水光潋滟、清澈见底的眸子,冲着胡舟憨然一笑,眼角眉梢都弯成了愉悦的月牙儿,带着十足醉后的娇憨与一丝小小的、毫不掩饰的得意:“胡老……您老人家这回可是看走眼了。弟子打从记事起……就能吃。我们村子里的金伯伯也常说,‘能吃是福,肚里有食,身上才有力气,骨头才硬朗。’”
说着,她似乎还嫌不够,又伸手抱过桌角那个沉重的黑陶酒坛,略有些摇晃地给自己面前那只粗陶大碗里,又斟了小半碗粘稠如蜜、香气扑鼻的琥珀色酒液。
然后双手捧起,仰起线条优美的脖颈,“咕咚咕咚”几大口,竟比先前对饮时还要豪迈几分,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她微翘的唇角滑下一丝,她也浑不在意,只用袖口随意一抹,脸上红晕更盛,眼眸却亮得惊人。
胡舟见状,也不阻拦,只是眯着眼,笑呵呵地端起自己面前那碗也所剩无几的残酒,陪着又抿了一大口。
一老一少,就着窗外如水倾泻的皎洁月色、远处群山间瀑布传来的、永恒而沉闷的隐约轰鸣,竟你一口我一口,将这坛胡舟珍藏了十多个寒暑、价值不菲的“野猴儿酒”,喝掉了大半坛。
直到苏若雪那双明亮的眸子开始变得迷离涣散,焦距难以凝聚,挺秀的小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最终“咚”的一声轻响,额头抵在了冰凉粗糙的木桌面上,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彻底沉入了黑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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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舟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自己手中见底的酒碗。
说也奇怪,方才还笼罩在他脸上、脖颈上的那层醉意朦胧的酡红,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褪去,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锐利、深邃如古井寒潭,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那一海碗足以让寻常炼体境武者昏睡整日、让养气境武修也头脑发胀的烈性灵酒,于他而言,仿佛只是润喉解渴的清水,未能扰动他体内气血分毫,更撼不动他坚如磐石的神魂。
他缓缓起身,身形依旧保持着那副惯常的、微微佝偻的姿态,仿佛一棵被岁月风雨压弯了腰、却将根系深深扎入大地岩层的古松,自有一股历经沧桑、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度。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提气,只是随意地、仿佛拂去衣衫上尘埃般,朝着那扇虚掩的、门轴已然松动歪斜的破旧木门,轻轻一拂袖。
“吱呀——”
一股无形无质、却柔和而沛然的劲力悄然涌出,那扇木门应声向内缓缓荡开,将屋外更清冽的、带着山间草木与夜露芬芳的晚风迎了进来,吹散了屋内弥漫的酒菜与烟火气息。
紧接着,他再次拂袖,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烟火气。
那扒在桌沿、酣睡正沉的苏若雪,便被另一股同样柔和却不容抗拒、精准入微的力量轻轻托起,离桌三尺,凌空轻盈地滑过数尺距离,如同一片被秋日微风拂落的羽毛,稳稳地、毫无震荡地落回屋内那张简陋的、铺着干燥洁净茅草的木板床榻上。
甚至,那力量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于无形中牵引着榻边叠放的一床半旧薄被,自发展开,轻轻覆盖在她因酒意而微微发热、一起一伏的腰腹之间,仿佛有一双无形体贴的手,为她掖好了被角。
如水的月华与渐盛的、清冷的晨光在天际交融,透过门扉与墙壁的缝隙,恰好流泻在少女沉睡的侧颜之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而静谧的、宛如薄纱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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