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时羽搭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握成拳,路边的绿植从眼前飞掠而过,留下一个个抓不住的残影,就像他当初也没能抓住在他生命里短暂停留的那抹烈阳,过了好半晌他才说:“回去吧,”
“想回家。”
“那些地方其实都差不多。”翟时羽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小腿上长靴留下的红印,“早上出操,然后上课,吃饭,自由活动。”
“就是教工很凶,做的不好就会被打。吃饭也需要抢,还不能被抓到,不然也会被罚。自由活动的时候要小心别被别人当了活动的玩具。”
陈年的记忆被一点点翻开,泛黄的纸卷上带着腐朽的恶臭。
翟时羽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口告诉程微泽这些,这些他拼命试图掩盖的过往。
但也无所谓了,程微泽想听就告诉他好了,他和程微泽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自己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
“打架很常见,为了抢吃的或者是一些破得不行的小玩具,你打不过别人就只能被摁着打,打太狠出事了也很好处理,后面荒林里随便挖个坑一扔就好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没人在乎。”
“到处都是拉帮结派的小团伙,年纪大一点的领头,你一个人再厉害也打不过一群人,还得防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来的教工。”
“被抓到了就会被拉去关禁闭,一个黑屋子里关好几天,没有吃的也没人管你,不过除了饿一点还挺安全的。”
他被关进去过好几次,睁眼闭眼都是一片要把人一起吞噬掉的漆黑,时间在黑暗里被无限拉长,绝望一点点地啃咬尽所有的一切。
哭喊吵闹是没有用的,只有身上的疼痛能告诉他自己还活着,还没有变成荒林里那些枯树的养料。
不过他倒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被扔进那片荒林里,至少不用这么难看地挣扎求生。
心性冷漠不是没有缘由的,他至今都还记得被当作球踢来踢去的那个小孩子的悲泣,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受惊睁大的眼瞳里是一片血色,眼角落下的泪无意识地糊了满脸。
他怕得连腿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昨天还笑着给他递了一颗糖的人血肉模糊地被扔在墙角。
他讨厌那个懦弱的自己,也厌恶后来自己那仿佛融进骨血里的冷漠。
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来的温情去温暖他人。
他不是什么温柔的人,程微泽喜欢过他,但喜欢的也不是他。
他喜欢的是自己伪装出来的温润如玉,而不是骨子里早已被泡烂的自卑漠然。
而程微泽对他这副外壳的喜欢也并没有维持多久,才一年多就觉得他烦了。
但他还是好喜欢,他喜欢那个人身上的阳光干净,喜欢他的自信张扬,喜欢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缱绻的温柔……
那些是他没有的,也是他不顾一切想要拥入怀的。
“之后呢?”程微泽神情不变,所有的情绪都被压进了深处,“那不是个正规的地方吧,你在那里待了十几年?”
“我找机会跑了。”翟时羽抬头看向程微泽,忽地一笑,“那个院长想把我卖了,不小心被我听到了。”
那当然不是什么正规场所,上到院长下到里面被捡来的小孩子就没一个正常人。
那天还下着雨,窗外枯枝被风卷的到处都是,关不紧的窗户被狂风不住地撞着,恍若无数的厉鬼在哭号。
翟时羽偷偷地跑到了高层,饿了好几天,实在是受不了了,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然后不小心就误打误撞跑到了院长办公室外头。
门被风吹出了一点缝隙,里面传出交谈的声音,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水声和哭声。